我当年听信方士之言，策划进蜀的事。那时候黄巾虽灭、其势犹存，孝灵天子又一味的宠任宦官，不思变更。他认为自己在世上一天，便可任性的活着、便可肆意玩乐，日后纵是驾崩，也不过弃天下于身后罢了。”
吕常嗫嚅了几下，说道：“可我听来君说，孝灵天子实在是有振作之意的。”
“来敬达又是听谁说的呢？”刘焉沉默了一会，复又道：“纵然有重设州牧、建西园军等政，有心治剧理烦，但终不过是缝补之策罢了。”他顿了顿，艰巨的咽下喉咙里的一口痰：“所以我那时便想着，既然政治衰缺、王室多故、天下将乱，我何不避乱离世？正好广汉董公生前对我说，益州分野有天子气。我这时便动了心，光武天子以远宗绍承复兴、孝桓、孝灵等历代先帝也是以宗藩继位，我也是刘氏宗亲，如何不能再效一次光武？”
来敏自然是从朝廷哪里说来的，天子亲政以来所做的种种事迹，大都传进刘焉耳中。对于天子少年有为，刘焉惊愕之余，却颇为不屑于天子的某些行动，比如威胁群臣批准盐铁专营、比如执意要以武力讨平关东……
若是刘焉坐在那个地位上、或是天子没有亲政的才干、甚至是他进蜀的意图不那么叛逆……
吕常没有说话，这些都是刘焉这几日常说的陈词谰言，似乎是每一个垂逝世的人都会回想这短短的一生，懊悔、自得、释然，种种情绪不一而足。但吕常观刘焉现时的情况，一时却把握不住对方毕竟是在懊悔当初贪图‘天子气’而进蜀割据，还是在自得于当初毅然进蜀的魄力、在蜀地杀伐果断的手段。
或许还有更深的一层，却是吕常未曾懂得到的。
那就是遗憾。
“我这几日都在做同一个梦。”刘焉像是梦呓一般，在屋外如蚕食桑叶般沙沙作响的雨声中，语气变得缥缈不定了起来：“梦见幼时的我光着双脚在江夏的小路上走着，天上正落着细雨，四野全是翠绿的稻田。我脚上沾着土壤，身上淋着雨，却还是不紧不慢的走着，嘴里还哼着放牛的牧童才会哼的乡曲野调。”
吕常心里若有所动，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：“想不到使君曾经还有如此童趣。”
“不是童趣，我幼时从未做过这等事。”刘焉忽然睁开了双眼，眼睛炯炯有神，明亮无比。他轻声哼唱着，不知是不是他所说的那首小调，渐渐的，他脸上竟露出了愉悦的笑脸：“我只是曾在马车上见过类似的场景，你可知道我当时看到那个孩童怡然欣喜的在雨中散步的时候，心里在想的是什么么？”
“不、不知道。”吕常看着刘焉的脸色越来越好，眼圈顿时就红了。
“我在想啊。”刘焉的声音越来越轻，若是不屏息静听，简直近乎于无。他眼中的亮光也宛如烛火，在燃尽前发出最后一丝刺眼的光、宛如这个老人在生命尽头的最后一声叹惋：“他为何就不穿鞋呢？”
忽然安静的屋子里传来一声抽泣，似乎那老人仍在不服气似得说道：
“我没有做错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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